我的省思七:2015年7月22日,有人通知我們,新港鄉公所正在清理中庄墓地,我與正中趕到時,原本豎立在墓地至高點上兩百三十公分高的石敢當,已仆覆在地,碑體與底座分離,一股銳利的心痛刺上心頭,1990年中正路拓寬時,鄉公所員工與怪手大軍壓境,敲碎林維朝故居圍牆一角的陳年往事,又湧上心頭,古厝的兩排百年松柏亦毀於一旦。
基於一股憤怒,我上臉書紓發鬱悶,並批評新港鄉公所沒有文化;且鄉公所於1947年,以總登記原因取得中庄墓地,是否有權毀損取得產權之前既有的地上物?1885及1935年即已存在的古墓,在地目為墓的土地上原本就有存在的理由。
我的省思八:2015年7月23日,《聯合報》地方版刊登「未依公告遷移,清代石敢當遭拆」的訊息,當天早上11點,新港鄉公所建設課長邱品睿、農業觀光課長賴青建、社會課代理課長李錦培,還有一位我不認識的先生計四人來找我,談石敢當的處理情形,初步共識:將毀損的石敢當碑體及基座運回我們的德瓦窯土地上。
另一方面我也找鄉民代表林永宏討論遷移骨骸問題,我向他說明若保留石敢當與薪傳古墓,中庄墓地有機會轉型為歷史園區,況且一旁的陳氏慈恩塔、林樂善家族墓園,亦是中庄歷史的一部分,近年來中庄、後庄由於黑網仔、羊咩咩、新花園等店的進駐,已經予人有情色大本營的印記,若能開發成具有觀光價值的歷史文化園區,中庄有向上提昇的機會。而且中庄位於新港街面與板頭休閒園區的中繼點,又有美麗的水塘區與精緻農業,適宜發展休閒產業,不過這也要地方首長與村長有此宏觀視野與文創思維才行。林永宏代表聽了很感興趣,自告奮勇要與鄉公所討論其可行性,當下我把去年連載新港石敢當的基金會會訊四本交給他,希望有所助益。
我的省思九:經過一個星期的等待,期望終告落空,新港鄉公所的答覆是否定的,全面清理墳墓是既定政策,下一波將再拆除陳氏慈恩塔及林樂善家族墓園,我聽了心頭一震,連中庄陳姓數百位先人遺骸亦在擾動行列。也罷,歷史的就讓它歸於煙塵吧!我也逐漸心灰意冷了,連以往想用生命去護衛的林維朝故居,也不再有奮力保存它的熱血。
九月中旬,與懷民的四叔松茂叔,談及古厝,這位林開泰古厝的守護者,也感傷地表示:家族中欲出售與欲保存者平分秋色,他的身體也一天天衰老,古厝的命運堪憂。唉!也許不久的將來,林維朝故居與林開泰古厝亦將自新港消失,這應是可預期的殘酷現實吧!
我的省思完結篇:鄉公所清塚期限將屆,故擇定十月八日(農曆八月廿五日)拾骨進塔,原本希望將兩門風水的碑座移地保留,然而怪手司機表示施工困難,尤其林維朝的墳塋太堅固了,碑體下連著磚造的墓穴,幾乎難以撼動,幾名工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敲下泉州白石的碑體與肩石。望著這一幕,心中充滿了不捨,乙師施作了一年才竣工,充滿工藝美學的墳塋就這麼毀了,洪大川撰寫的墓柱聯也倒了。將石碑與一旁被摧毀倒地的石敢當,僱吊車運回自家的德美窯土地,胸中充滿了悲涼。
渡台祖與林維朝掘墳拾骨的時間,正逢宜蘭縣政府將迎奉蔣渭水遺骨歸葬宜蘭渭水之丘的時刻,其原位於台北信義區大安第六公墓的墳塚,已被登錄為歷史建築,台北市政府擬將其台北墓地改為衣冠塚保留。相較於宜蘭縣政府與台北市政府將蔣渭水遷葬視為台灣的一件大事來辦,新港鄉公所如此對待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先祖,激發他創作《薪傳》舞碼靈感的渡台祖之墳塋,連影響新港極為深遠的林維朝墓塚也不得保留,更毫不留情摧殘極具價值的清朝石敢當之行徑,無乃太過粗暴!嘉義縣與宜蘭縣的文化水平高下立判。
我常常想起林懷民的一段話:「我實際住在新港的日子並不多,但永遠都回去。新港有歷史性的傳統,以媽祖廟為代表,那裡有祖墳,有祖厝,對我而言,這些都具有很抽象的存在意義。」「我想,有故鄉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你可以永遠有機會回到一個原點,新港對我而言,便是這樣一個永恆的家。」
發人省思的是:失去古厝與祖墳的故鄉,是不是還叫故鄉?荒蕪失憶的鄉土,是不是還能激發出薪傳這類震撼人心的創作來?文史專家莊永明說:「城市,因故事而偉大。」失去薪傳及為新港寫歷史的先賢林維朝遺蹟,新港的拓墾史將是貧瘠殘缺的。擁有歷史記憶對我而言是一項負擔,在此昭告新港鄉親們:在林伯奇的笨港縣丞署連載完,我將在《新港文教基金會會訊 ‧ 新港世紀回眸》發表〈日治時期新港的釀造產業─以源泉造酒公司為例〉,作為此專欄的ENDING之作,此後,我將儘量少寫與歷史相關的文章,沒有歷史記憶,我可能會過得更悠遊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