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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耘新港

【236期】懷念媽媽

作者:陳錦煌◎本會董事長

媽媽,您終於走完近百歲人生,不再操勞兒孫生活之所需,可放下內心的重擔、不安與肉體的苦痛了!
媽媽生於民國四年,家庭貧困,外公家為了籌款蓋屋,七、八歲時被「賣」到新港街面大戶當童養媳,於是,大人的粗重工作落到幼小的她,後來,男方不滿意這位童養媳,拿刀恐嚇,才逃回家。
二十歲與爸爸結婚。爸爸出生四個月時祖父病逝,靠著寡母一手養大,陳家單傳,上有三位姊姊,在那弱肉強食的年代,祖母獨自扶養孤子弱女長大,其中艱辛,文字難以形容,祖母娘家雖是新港望族,個性倔強的祖母從不回娘家求援;媽媽結婚後,一面侍奉脾氣剛毅暴烈的婆婆,一面茹苦含辛生養子女,加上家徒四壁,祖母呵護個性溫和的爸爸,媽媽成了祖母唯一的出氣筒!
媽媽連續生我們兄弟姊妹九人,食指浩繁,靠父親寄藥包,勉強為鄉親處理高燒等急症的不定收入無法維生,需媽媽養豬、雞、鴨及下田耕種才能勉強過活,但是,大家庭耗費實在太大,只好每餐等孩子狼吞虎嚥後才上桌吃剩的,而且,早餐不吃,對外說是發願立誓等宗教理由,其實只是想省點食物給發育中的孩子吃飽。
我高二那年,祖母身體快速走下坡,受不了二哥當兵的打擊,整天在房內走動,呼叫二哥名字,因為已近全盲,需二十四小時照顧,爸爸負責白天,媽媽照顧晚上,但是,白天仍須工作不得休息,就這樣折騰了近年,這情景是激發我習醫的主要原因。
1981年我返鄉開業,最高興的除了爸爸有台大醫學系正科班畢業的兒子回來繼承衣缽,媽媽也甚感欣慰,因為那雙早已扭曲變形的雙手可以不再到田裡受日曬雨淋,然而,由於我太太興趣於研究,選擇留在台大讀博士及擔任藥理科教職,媽媽必須代替她的媳婦照顧我日常生活起居及四個多月的兒子,事實上,並不比種田輕鬆。
因為我太太台大的學業及教職繁忙,孩子出生後都由媽媽帶大,大兒子到小學時才北上就讀,小兒子讀幼稚園時北上,是標準「阿嬤的小孩」;我開業前十年病患多,每天現金有收入,但媽媽不會像一些「醫生媽」坐鎮櫃台,干涉診所運作,讓孩子夾在母親及太太間不知要聽誰的話,媽媽的明理,讓許多也在開業的同學羨慕不已!
1987年,看到許多原本憨厚老實的鄉親也瘋起大家樂,我和鄉親共組新港文教基金會,希望可以移風易俗,讓新港小孩不變壞,在開業第七年病人正多的時候,會有籌組基金會的念頭,其實是我受媽媽的影響,因為她一直強調:若有一碗飯,要記得分給別人,她識字不多,認為我放下診所業務從事基金會工作,是在做好事,是和大家分享診所工作成果;她很歡迎到家作客的基金會夥伴或義工,常常準備整桌菜,請他們到家晚餐或宵夜。新港鄉會和日本古川町結盟,延續十多年互訪情誼,開始就是因為媽媽準備的宵夜太讓古川町來訪的朋友感動!
2005年,媽媽的身體慢慢變壞,高燦及林國平老師等將原屬基金會的「扶緣殘障聯誼會」申請立案,邀請我擔任理事長,主持相關事宜,我深感新港類似媽媽這樣需要照顧的老人不少,提議扶緣工作由身心障礙者擴大到老人及新住民,獲得扶緣理監事會認同,我也從照顧媽媽的經驗中,逐步發展,從社區關懷據點到健康補給站,血壓站,到老人送餐,到發展社區型老人照顧系統,最近,大塊文化出版社希望將這個扶緣經驗寫成書出版,為了紀念媽媽,我將勉力而為。
回想媽媽坎坷的一生,幼年童養媳的悲慘經驗,加上結婚後面對亦是童養媳出身的婆婆,在貧困環境要養育子女長大,讀書受教育,假如沒有超人耐力,是無法走過來。然而,幼年心靈留下的創傷後症候群,結婚後又要在動不動被婆婆辱罵的環境下求生活,創傷後症候群未痊癒,又加上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在老後智力衰退,腦前額部功能減退後,逐漸顯露出來,折磨她直到最後一天,這是她們那一代台灣老人的悲哀。我在228紀念基金會也見到許多偉大的台灣母親亦有類似症候群,雖然辛苦,但大都還能活得自在,且長壽,這就是台灣得以永續的精神。
媽媽您生了我們子女共九人,又傳下內外孫、曾孫近百二十人,可以說是福壽滿堂,這不是您剛嫁到崙子,等了四年尚未能生育時的焦慮所能想像,您和爸爸擔心我們長大會被人看不起,目前看起來大概不會發生。在您過世後我們守靈這段時間,我們陪師父每天幫您誦經,看到有七彩蝴蝶飛翔您靈前,有黃金蝙蝠停在您靈前的蘭花枝上,讓我突然感覺,您已經無所不住,也無所住了,您心理的創傷,身體的病痛早已復原,您已超越生死了!盼望您可保佑陳家,保佑新港、保佑台灣,讓您困苦中磨練出的心理特質:忍耐再忍耐,與人為善的台灣精神可代代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