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上午,和培桂堂新招募導覽義工有段美麗相遇,由我分享林開泰醫師(1895-1942)之所以就讀台灣總督府醫學校(1911-1916),學成後返鄉,治病也治新港(1918年擔任總督府委任協助公衞預防的公醫及校醫)成為新港的「社區醫師」,這經歷,2003年起,我用來帶領台大醫學院五年級及畢業後第一年住院醫師(PGY)在新港的社區學習。
簡報中,提到曾在「開泰診療所」擔任助手的我的父親;感謝林家收容,父親出生四個月祖父染傷寒過世,若非娘家協助,從小送人當童養媳、也有氣喘痼疾、且身無分文的祖母,不可能養育三女一男長大;1914年出生的父親,公學校畢業後,在「開泰診療所」藥局擔任助手,據開泰醫師四子松茂兄回憶,父親生性謹慎小心,對劇毒或藥效強的藥,生怕弄錯劑量,會一再向開泰醫師確認,用後並會裝箱鎖好;1942年開泰醫師過世後,診所暫停,已結婚的父親,孩子一個接一個出生,崙子陳家光靠幾分租佃農地的耕作,養活不了五男四女的一家人,光復前,父親曾在大姑父新港國小鄭盛校長介紹下到新港郵局服務,光復後,在醫療需求遠大於供給的崙子鄉下,只好利用在開泰診療所近八年藥局助手的經驗,當起「密醫」;據小時曾幫父親包藥照顧病人的二姊回憶,那時父親病人很多,他在開泰診療所學到的氣喘治療方法很受鄉親歡迎,崙子有多位經常半夜氣喘發作的患者,只有父親能解決他們的痛苦!
但密醫畢竟是密醫,我父親有較多病人只有四、五年的光景,不久村裏來了其他密醫,很快取代了他的工作,因為父親不是作粗工的料,孩子逐漸長大後,我們家就靠父親密醫收入買下的兩塊土地,在母親、姊姊及哥哥共同努力下,勉強過活,我們這些弟妹們天天長大;有天,父親看到從小成績就很好的我,考上嘉中後,成績仍名列前茅,加上祖母老後失智,照顧起來不知所措,父親燃起了孩子當醫師的夢!
感恩父母親、兄姊們辛勞,加上上天眷顧,1977年我終於順利從台大醫科畢業,由於感念父母兄姊的犧牲,我不敢有太多個人主張,聽父親的話,在返鄉開業第七年,面對潮湧而來的「大家樂症候群」患者時,我一再猶豫著,是不是留在診所等候病人,只提供像藥房或密醫「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症狀治療?或者,走出診所找出病因對症下藥,是我當時最困難的抉擇!
在我學醫的過程,父親曾藉「密醫」收入培養我們長大的困囧經驗,事後反省正是1987年促成我走出診所,和鄉親共同成立新港文教基金會、2005年扶緣服務協會、2019年新港素園;然後一直不斷地,2020年新冠肺炎大流行後,開始在新港引進英國的社會處方箋,希望可以為因沉迷大家樂賭博輸贏不可自拔、或孤單獨居、或強勢媳婦惹怨、或環境、或貧困、或許多單靠醫療解決不了的社會問題,找到更好的治療方法?
根據英國社會處方的推動經驗,不管參觀或導覽培桂堂古蹟均可以產生社會處方的多重療效;培桂堂保存近百年老診所木構建築的氛圍,富含懷舊及藝術處方的療效;大興路本是日治時期新港最熱鬧的街道,從奉天宮、大興宮拜拜或長老教會作完禮拜後,一路老伴相邀參觀培桂堂,在塵封的歷史中,觸景生情可勾起多少百年記憶!另外,在不定期藝文展演的催化下(包括林國治美術館、妙妙學棠、誠品培桂堂限定店等)老人、青年、小孩,因此從新再連結,是新港孤寂老人生活中最能快樂一整天的事!
站在林開泰診療所藥局向PGY解說時,我常常在想,當時在這裡工作的我父親,背付著一家沉重的負擔,手忙時腦中到底在想什麼?後來,在崙子當密醫,天天擔心躲避警察的取締時,腦中一定會有這樣的夢:如果孩子有朝一日當醫師,那該有多好!現在,如果問我父親,我這個台大醫科畢業回鄉開業的孩子,若還只能重複他當年的工作,「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我想,他一定會不高興!
感恩,我有能力選擇能讓父親高興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