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 走出喪母之痛, 再經凱米颱風的肆虐後,我又恢復了每天騎二十公里的晨間運動。天氣依舊酷熱,我選擇在月眉與溪北間的產業道路騎行,避開公路的車流。每次騎遍田間道路後回家,總是滿身大汗,車籃裡還裝滿農民送的蔬果。有時我會開玩笑抱怨籃子太小。然而,凱米颱風摧毀了夏日僅存的作物,農民損失慘重,再也沒人送我蔬果,這讓人感到無比惋惜。
許多人物與故事都是在田間騎行時偶然發生的。在與村民交談後,這些感人的故事慢慢浮現。某日,我在「崩溝」旁遇見了月潭村九十歲的蔡桂花女士,她這麼大年紀還在田裡工作,騎著四輪電動車下田。她曾送我桑椹,還說她是我母親當年的學生,這讓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聽聞附近有座五、六百萬元的大溫室,我騎車前去探訪,結果遇見了我的兒時鄰居,原來她是王得祿的後代,而這座溫室是她兒子的產業。更巧的是,她還是國寶級大師林再興的弟媳。而我這篇文章主角——林東利先生,正是林再興的大師徒弟兼堂弟,真是充滿巧合!
有一天,我騎著腳踏車晃到月眉村,經過「種黑柿蕃茄大王」詹先生的田邊,遇見一位穿著汗衫、黑長褲的老先生。他友善地向我打招呼,我也開心地問他:「來巡田水?」他微笑說:「我認識你,你是某某人的弟弟,對吧?」我一時愣住,毫無印象。他接著說,和我大哥是月眉國小的同班同學。原來如此!我問他的名字,他答:「林東利,跟你哥提起我,他一定知道。」我們一見如故,雖是初次見面,卻聊得很投緣。故事發展總是出乎意料,我們聊起了月眉國小的歲月。當時的老師多受日式教育,還有一些來自外省、口音濃重的老師。他們邊學中文教材邊教學生,真令人敬佩。林東利提到,鄭錕鋙和郭朝順兩位老師對他影響深遠,尤其敬重。他又說,由於家貧無法上初中,儘管成績優異,考上了北港中學,卻只能走上學藝之路,拜堂兄林再興為師,最終成為著名的剪黏國寶級大師。
他回憶起當年,有一位老師替他付了北港中學的報名費,至今仍充滿感激。他一直想確認究竟是鄭錕鋙還是郭朝順老師幫他付的費用,他猜測應是鄭錕鋙的可能性更大。
故事發展更超出我的預期。林東利先生神情凝重地告訴我,他至今仍保留著那張七十年前的准考證,並且將其護背保存。那張准考證,不僅是報名考試的證明,更是他年少時因家貧而無法升學的歷史見證!在那張准考證背後,隱藏著他對失學的無奈與幽怨。然而,令人欣慰的是,他已經走出那段過去,因為他在學藝的路上達到了巔峰,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天地。
太陽漸漸露出威力,我們互道再見。他給了我電話和地址,因為我想專程到他家拍攝這張准考證,將它留下見證。一週後,我在傍晚時分來到他家,用手機拍下了這張珍貴的准考證,還拍了他與夫人的合影。我原以為這張准考證已足夠描寫林東利先生感人的故事和他與老師間的情誼,揭示過去有多少農家子弟雖然聰明卻無法上學的無奈往事。
當我要離開時,林東利先生要我稍等,並送我一本書,書名叫《一心一藝》。天啊,我真的是目瞪口呆,尤其當我翻到104到111 頁,看到專文介紹他的內容時,更是驚訝萬分。原來,我在田野間無意撞見了國寶級大師!他也曾將兩本書送給新港文教基金會,供人借閱。若有機會,經過水牛厝牛將軍廟時,也可以欣賞林東利先生栩栩如生的「水牛」作品。若想與大師閒談,每天傍晚可到月眉國小旁的小路,往大圳方向前行,橋邊的樹下,他常會與農友在那兒聊天。
我花了一天時間,仔細閱讀了《一心一藝》書中介紹林東利先生的章節,裡面有他的自述、作品,還有訪談者對他的讚譽。因緣湊巧,讓我遇見了這位國寶級大師。他的話中有一段特別打動我:「唯有不斷自我提升,日後才能獨當一面。」誠哉斯言。
一張塵封七十年的准考證,見證了林東利先生昔日失學的惆悵,但他在另一條人生路上,創造了自己的傳奇。感謝林東利先生,讓我有幸認識這段珍貴的歷史。